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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青春有关的日子——北大荒十三年(二)

记忆中那些与青春有关的日子作者:杨文民
目 录

(五)就医路上

(六)亦师亦友的“老叶”

(七)秋的收获

(八)天地真英雄

(五)就医路上

天有不测风云,到北大荒的第二年,我的眼睛突然间出了问题。记得那年打渔队第一次有了农业生产的任务,种了几千亩小麦,七月中旬前后麦子成熟了,当风吹麦浪时一片金黄,景象甚是喜人

在队长的指挥下,紧张的麦收工作开始了。麦田里拖拉机、联合收割机、尤特、汽车轰鸣作响,在麦田里来往穿梭,晒场上摊晾的、入囤的、交国库的忙成一片,就连负责保障后勤供应的食堂、菜地、豆腐坊也都紧张的脚打后脑勺。我负责跟在康拜因(联合收割机)的后面,用钢叉把脱谷后散落一地的麦秸集中到一起,为此那几天我起早贪黑忙得不亦乐乎。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我忽然发现自己的右眼感觉不对劲儿了,往常湛蓝的天空变得不蓝了,好像多了一层灰,金黄的麦田也不黄了,变成了暗淡的土褐色。我开始还以为是上火了,后来又以为是眼睛里进土了,就用手又是擦又是揉的,可是眼睛无论怎么擦和揉仍然不见好。又过了两天,我的右眼居然看不到太阳了,眼前好像挂上了一张黑色的幕布,左眼的视力也开始出现下降的趋势。


 从麦田到队部 

那年我刚刚17岁,还有漫长的人生路要走,五彩缤纷的世界我还远没有看够,北京的父母将来也需要我照顾。可是眼睛看不见了,我还能做什么?我是越想越紧张,越想越害怕,惊恐之下我跌跌撞撞的回队部找王医生,请他帮我看看。生产队的医务室很简陋,只有一名医生,一间屋子里配备有一个药柜、一张桌子、一张床,平时看个感冒发烧和头疼脑热的还行,但是看眼睛能行吗?我心里直打鼓。果不其然王医生扒着我的眼睛观察了半天说:“除了看着有点红,没发现有什么其他问题。”王医生叹了一口气说:“这样吧,我去跟队长说一声,明天安排个人送你去分场,让卫生所的张医生他们给你看看。”李队长听了王医生的建议后面露难色,琢磨了半天才说:“这几天正是麦收的关键时刻,咱们队本来人就少,现在更是一个萝卜顶一个坑,这人手是真抽不出来,能不能再等几天啊?”王医生便和我商量:“你这个眼睛得的是什么病现在不能确诊,病程发展快慢也不敢说,拖下去后果更不敢想,可是队里又确实派不出人送你,你有没有胆量自己一个人去分场看病?”听了王医生的话,我知道要想治好眼睛现在只能靠自己了,为了能让右眼重新见到光明,更为了左眼能够保住,即使千难万险也不能退缩。于是我同意了王医生的建议,自己去分场看病。

 从队部到分场 

从打渔队到分场全程三十六里,中间还要经过一块沼泽地,第二天吃过早饭后我拿上一根木棍就出发了。路的前半程是由打渔队向东走到完达山根,这段路比较艰难,中间有很长的一段草甸子,草甸子中间就是那片令人犯怵的沼泽地,多年生草根、枯枝、烂叶漂浮在水中,水下的淤泥更是深不可测,也就是俗称的大酱缸,人要是掉下去只能越陷越深,后果可想而知。因此走到这里后我万分小心,专挑高的干的地方落脚,稍有地面颤悠的地方我都一律绕行,这时我带的木棍开始发挥作用了,我像盲人一样用它在前面探路,特别是有一段必须趟明水的地方,我就用木棍去杵,深的暄的软的地方全都避开,走走停停看看,一边关注着脚下的各种情况,一边紧盯着远处影影绰绰的完达山所在的位置,以保证大方向不要出错,就这样终于有惊无险的通过了这块“幽灵之地”,这时我发现身上早已是大汗淋漓。路的后半程走的是一条刚开通不久的“宝饶公路”,我一路快行,终于在午饭前赶到了场部。


下午到卫生所看病,三位医生并没给我带来好运气,他们挨个的检查了一遍我的眼睛,并且一起讨论了很长时间,张医生对我说:“你眼睛的情况还真是比较复杂,发病的原因有多种可能,你也看到了咱们这里条件简陋,不好做最后的确诊,我建议你到总场医院去,找眼科的原医生看看,他的医术很好。”听了张医生的话,我明白这儿是解决不了我的问题了。

 从分场到总场 

总场医院位于完达山脚下小清河畔的总场场部内,距我们这里有八十四里,中间由前面提到的“宝饶公路”相连,每天有一趟大客车途经两地,交通还算方便。但我实在是不走运,前几天下大雨路上有座桥被冲垮了现正在抢修,听一位负责交通的助理说还得等几天才能通车,不过他告诉我人徒步走还是可以过去的。失望中带来了希望,虽然我长这么大了还没有一次步行过这么长的路,但现在为了眼睛问题能够得到尽快解决,我等不及了。

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买了两个馒头又带上一壶水就出发了。大路逶迤向前,高高低低的,忽而爬坡,忽而过河,左边青山绵绵,彩蝶飞舞,翠鸟啼鸣,右边溪水环绕,荷菱漫漫,蛙声连连,若是放在现在,该是多么美丽的一条乡村景观健身大道啊,可当时哪有闲情逸致去欣赏这些,脑子里琢磨的尽是“现在走了多远了?今天能不能走到啊?”“总场的医生行吗?能不能给我治好啊?”


不知不觉中我走过了养鸡场和一分场,到了大和镇,路旁的交通指示牌提示,到八五三总场还有十二里路,我知道再有一个多小时就到了,这时才发现自己又饿又渴,为了赶路,出发前带的馒头和水还都完整的带着。本想吃点东西再继续赶路,但新的状况又出现了,因为走路太多,小腿出现痉挛,走起来一拐一拐的,为了下班前能看上病,还是坚持着前行,终于翻过了小青山的大坡,来到了总场医院,如愿以偿见到了原医生。


原医生大约五十多岁,个子不高,利落的小平头,白净脸上架着一副塑胶框眼镜,镜片后面那双干净的眼睛关心地注视着我,头微微前倾专注地倾听着我因为焦急而杂乱无章的表述。我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一股信任感油然而生。随后原医生用手持眼底镜为我做了仔细的检查,又翻看了一本眼科诊疗方面的书,思考了一会儿才用他那吴侬软语轻轻地对我说:“小杨,你的眼睛确实生病了,从检查来看应该是视神经方面的问题,目前看还可以治疗,但是能不能完全恢复还要看最后的治疗效果。你虽然远离家乡父母,但你不是一个人,组织上会为你负责任的,你不要紧张,要积极配合,为了确定治疗方案,还要再做进一步的检查,也就是做一个眼底照相和造影,咱们医院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仪器,但是总局医院已经有了,总院在裴德,不算太远大约二百里地吧,你再辛苦点,明天去迎春坐两站火车就到了,后天到总院检查,得出结果后马上返回,来我这儿住院,咱们就开始治疗。小杨,农场是国家单位,一切费用农场负责,你完全不用担心”。听了原医生的话,我心里暖暖的,感觉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赶紧转过头去,使劲儿的眨眨眼,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放下了,我知道了虽然不能马上接受治疗,但现在进入了正轨,治疗不过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了。

从总场到总局医院

由于不知道还要坐火车去更远的地方看病,出来时没带太多的钱,在总场这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办呢?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忽然想起我们打渔队小学校的王老师现正在总场中学参加教师培训,我马上就去找他看有什么办法,王老师真是个热心肠的人,他先安慰我不要着急,给了我10元钱,让我装好,又带我去吃饭,并安排了住处,看我走路不利落,还打了一盆热水给我烫脚,第二天早上又去客车站送我。至今想起来这件事来,我对王老师在当时那种大家都很困难的条件下,对我慷慨解囊和温暖照顾都有说不尽的感激和感动。

 从总局医院回到总场医院 

去裴德总院的检查一切顺利,检查结果也如原医生所料,是视神经乳头萎缩症。三天后回到总场医院就开始了正规治疗,每天打针吃药,病情开始一天天减轻。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在总场医院已经住院两个多月了。在这段时间里,每天看见原医生来查房询问病人的病情进展,调整治疗方案,安慰病人的情绪,老医务工作者特有的医德体现的淋漓尽致。


北大荒的冬天来得早,刚到10月中旬,温度一天比一天低,树叶早已枯黄,天空中飘起了雪花,怕冷的人已经套上了冬装,我一遍遍地望向窗外,寻思着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出院回到队里,想着队里现在大家都在做什么,我的心已飞回去了。每星期一次的视力检查提示我眼睛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左眼的视力在一个月前恢复正常,右眼也从开始的失明状态慢慢地有了光感,后来能够看到远处的人影了,视力表上检查的数值也从0.00到了0.02,现在已经提高到了0.2。


这天早上原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亲切的对我说:“小杨同志,在你的努力和配合下,咱们的治疗很有成效,你的视力已经恢复的很不错了,基本取得了预期效果,现在你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回去后还要继续吃药,要注意用眼健康啊!医院你也熟了,欢迎你有空常来玩。”听了原医生的话,我高兴极了,抓着原医生的手,一个劲儿向他表示感谢,是他让我的眼睛重见了光明。

当天我就搭顺风车回到了打渔队,我走时这里还是盛夏时节,青山绿水、草长鸢飞,现在大地已是一片荒凉,房上、树上、河岸上都开始变白了,眼看我们到北大荒就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我在心里默默地祷告,希望明年一切顺利。

(六)亦师亦友的“老叶”

在老北京打卤面有“人生三面”的说法,所以在家人过生日时,自然少不了它这个主角。前几天做打卤面时,我除了按照传统做法加入白肉、口蘑、黄花、木耳、鸡蛋以外,还加入了一味特殊食材,好友老叶从遥远的完达山给我寄来的新鲜猴头菇,猴头菇特有的鲜香,让吃过这次打卤面的人都不约而同的赞道“卤真鲜”!

以前每年秋天老叶都要亲自上山去采摘刚生长出来的猴头菇,这两年岁数大了,他的孩子们不放心他一个人上山,于是他就去市场上挑选刚刚采摘回来的新鲜猴头菇,回到家后还要细心的摘洗干净,并且煮熟装瓶送给我。每当吃到老叶新寄来的猴头菇时都会回忆起他和我之间发生过的点点滴滴。我们俩相识相交已有五十多年了,至今还能想起当年认识他时的场景。


那是一九六七年初的一天,场领导安排办公室的同志们拿上铁锹、十字镐去东山坡修葺一段道路,大家来到路边拉开队伍就投入到了劳动当中,一边劳动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着,显得很热闹。我那时刚调到场部不久,和同志们还没有熟络起来,也就不好意思插话闲聊,于是一个人抡着大镐闷头干活,由于用力过猛,没几下就累得呼哧带喘的,头上还一个劲儿地出汗,感觉眼前金星直闪。这时走过来一个人冲着我说:“小伙子休息一会儿吧!”接着就慢条斯理的对我说:“你可真是个傻狍子,活不是这么干的,你想累死啊?这一镐下去,得调匀了呼吸,才能再抡下一镐,这样干有劲儿还不累。”一边说还一边给我做示范动作,他就是我亦师亦友的“老叶”。


因为有了那天的接触,我们俩逐渐的熟悉了起来,多年后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那一年老叶才三十六岁,别看年纪不大,但他已经随王震将军从广州转业到北大荒快十年了。他是党务办的干事,分管干部的考核任免以及档案保管等工作,工作内容繁杂,责任也很重大。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积极参加场里组织的各种活动和下队劳动,也没有因为工作责任大,就一天到晚板着个严肃的面孔,反而他是个乐天派,说话风趣幽默,每天都乐呵呵的,走到哪儿都能给大家带来快乐,让周围的人在紧张劳动中暂时忘记了疲劳和烦恼。有人因为他长得比较白净,谈吐诙谐,还给他起了绰号,但老叶也不生气,只是矜持的一笑就过去了。他的大度得到了更多人的尊重,以至开玩笑的人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老叶”成了大家对他的官称。

老叶原籍内蒙古翁牛特旗,家里很贫苦,解放前就参加了革命,后来随队伍转战大江南北,建国后驻军在广州,他的一个战友看他年纪不小了,也该成家了,就主动把自己的妹妹介绍给他,就是后来跟他伉俪情深相濡以沫几十年的老张。一九五八年春天老叶来北大荒时,老张也毅然决然地离开了繁花似锦的“羊城”,追随他来到了八千里外冰天雪地的北大荒,在后来的几年里他的几个孩子也相继在北大荒出生。


老叶是一位善良又重感情的汉子,他不仅疼爱自己的孩子,把其他人也放在心里。分场办公室有好几位知青,平时大家都忙忙碌碌很是热闹,但每逢过年过节老同志们一回家后,单位就只剩下我们几个知青了,气氛就显得冷冷清清的。这时老叶都会悄悄地备好丰盛的酒菜请我们去他家做客,开始时是小张、小王和我,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有了自己的女友后,老叶就让我们把朋友也带去,饭局的气氛更热闹了。老叶酒品好,从不贪杯和酗酒,想要劝人喝酒时就会举起酒杯,两眼望着对方,真诚地说:“来一杯,就一杯”。看着他的表情,谁又忍心拒绝呢,于是豪爽的仰头就干了。哪想到这种“软劝”杀伤力更大,我经常是喝着喝着就高了,十次有九次都是晕晕乎乎的从他家离开的。那时年轻也不懂什么礼数,每次都是空着手去人家享受,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好意思。


跟老叶熟悉了以后,平时有事没事的都爱跑去他家串门,一次正赶上做饭的档口,看两口子商量吃饼,可是做什么饼,还一时没主意,我就自告奋勇地当大厨,要在他家露一手,他的几个孩子听了高兴地拍着手说:“我们可以吃到杨叔叔烙的饼喽!”其实我哪会啊,只不过在家时看见过母亲烙饼,于是就一边想着母亲烙饼时的动作,一边照葫芦画瓢的干了起来,把和好的面用擀面杖赶成一个又圆又大的薄片后,刷上厚厚油,再把面片卷起,折叠后再赶成薄片刷油,如此反复的折腾了几次后,就开始在锅里烙饼,最后居然还真做成功了,几个孩子拿着有好几层的烙饼吃得香喷喷的,饼里的油把他们几个的小嘴都蹭的油光的了。这个饼给孩子们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后来孩子们见到我总是不依不饶地说:“杨叔叔,您还去我家烙油饼吧,真好吃。”我心想可不能再做了,那可是他们家一个月的油都让我给糟蹋了,老叶得多心疼啊。

1973年的夏天,我在北大荒也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分配到的住房居然和老叶在一栋连排房,而且两家是隔壁,只隔一堵墙,从此后我们两家的关系更密切了。我妻子在一校当老师,老叶家的四小子就在她分管的班上,那孩子文文静静的天天来我家玩,还特别爱劳动,记得有一天后半夜下了一场大雪,早上一开门就看到外面居然有一条扫得干干净净的小道,小道弯弯曲曲的伸向远处的小山坡,刚刚扫完雪的四小子(我们都叫他叶老四)脸红扑扑的,头上直冒热气,正站在那里腼腆的朝我们招着手笑。


北大荒那时生小孩都是医生到产妇家接生,我的孩子就是在家出生的,小孩子出生那天我和他家老张约好,孩子出生后就敲敲墙给他们报个信,要是男孩就敲一下,是女孩敲两下。女儿出生后我立即敲了两下墙,老张在他家大声回应道“听见啦!”。第二天早上老张送来了一篮鸡蛋,还对我说:“恭喜你们得了个大胖闺女!”有了孩子后,两家人在一起时更热闹了,我家的姑娘在他家炕上爬来爬去的比在我家还欢实,孩子稍大了一点后,老叶家几个孩子有功夫就跑过来抱抱她,以便我妻子能抓空做点家务活。孩子会走了后更是离不开他们,整天“三姐、四哥”的不离嘴。除了玩儿,还有吃,经常看到老张坐在炕头上往她嘴里塞吃的,孩子几乎把老叶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又一个家。正应了《红灯记》里那句话“拆了墙咱们就是一家子。”刚有孩子的那段日子里幸好有老叶一家的热心帮忙,我们才不至于手忙脚乱的,在每天应付完各种琐碎的事后,还能有时间和精力享受陪伴孩子成长的幸福时光。

在北大荒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一片园子,可以种些蔬菜自己吃,本来是一个可以改善生活的好事,但对我来说这可是一道难题,因为到北大荒后我还没有种过菜。老叶看到我冲着园子发愁的样子就说:“你看着我,我种什么你就种什么,我怎么种你就怎么种。”从那时起该种西红柿了,他就隔着障子扔给我两把柿子秧,豆角长高了教我搭架子,黄瓜秧子长了教我掐尖儿,菜长得瘦了又教我施肥。总之菜园子里传授技术活的工作他全都承包了。”我干脆就来个“傻子过年看隔壁”,完全照方抓药。他干活还特别灵巧,杀猪时猪肠子翻得又快又干净,动作也是极其麻利,当然每次我也不是光看热闹,还有好处等着我,杀猪时请我吃杀猪菜,宰狗时糊好了也要给我一条狗腿,从来没有吃过狗肉的我,吃了后腹中热乎乎的,大冬天的净想找凉水喝,溜溜一大天都不觉着饿。


老叶这个人平时工作起来责任心特别强,因为外出开会或是下连劳动时间长,积攒下来的工作他就加班加点、点灯熬夜的赶紧完成。领导开会时需要的材料他总是提前备好。从来没有因为他的原因影响会议的顺利进行。至于体力劳动,更是按质按量的超额完成,绝不拈轻怕重,排水抬土时他总要在后头为的是顺手把筐绳往自己跟前挪,给前面的同志减轻一些分量,冬天上山抬木头时他也老是捡大头抬。每到这时我就觉得他腰挺的真直,肩也显得是那么的宽厚,就连个子都显得比平时高大了许多。


老叶这个人还特别守规矩。农场紧靠完达山边上,木头产量丰富但离出煤的地方就远了,冬天为了取暖,家家都用小爬犁上山去拉柴火,场里规定不准伐成材的树木,有个别人为了图快就伐一些擦边球的树木,老叶从不做这样的事情,他拉的柴火永远是小的枯的不成材的。有一年场部要盖招待所,推土机平地时推出了许多大树根子,这种木头拧絲多,水汽大,不好锯、不好烧、还不顶时候,没人愿意要。老叶就拉了很多回家,把他家院子都堆满了。他还动员我也去拉,他说:“这些不成材的东西再怎么着也是木头啊,扔了也可惜啊!”那年冬天他家烧的都是这些个树根子。后遗症就是水汽太大,烟囱根部的砖块很快就糟了,用不了多久就要修烟囱。


老叶做了一辈子的干部工作,六十多年里从五分场到五十八团,再到红旗岭农场,他熟悉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更熟悉场里历年来的每一位干部,他们之间不仅是工作关系,还是兄弟朋友,他对每位干部的基本情况了如指掌,他们的思想品德、自身能力、业务特长、家庭情况、身体状况、基本诉求,他们的喜怒哀乐都装在他的心里。老干科成立后他出任了科长,几乎成了离退休干部的大管家,操心着每一位干部的学习、生活、医疗、健身、娱乐等等。不论事情大小全都处理的妥妥当当,他的工作传达了上级领导对干部们的关怀之情,解除了大家的后顾之忧。一些老干部离退休后回到原籍或是其他地方休养,老叶随时保持着与他们的联络,帮助他们沟通协调解决一些事务,使得他们能够开心愉快的欢度晚年。出差或是休假时老叶都会就近去探望身在当地的离退休老同志,带去领导对他们的关怀之情,使得他们大受感到。老叶工作到快七十岁了才退居二线了,但他离不开这些老干部,仍坚持每天到办公室,协助现任领导分管一些具体工作,直到九十岁时体力有些吃劲了才回家休息。向老叶这样高龄才离开工作岗位的,放眼全国恐怕也是屈指可数了。今年老叶同志已经九十二岁了,正在他儿子小叶的精心照料下享受着幸福的晚年生活。真希望我们老哥俩哪天能再聚一次,再来一个不醉不归。

(七)秋的收获

北大荒的冬天说到就到,现在秋庄稼已收完,在东北农村社员已经开始猫冬了,有打牌的、听戏的、进城赶集的、反正是地里的农活今年不再干了。而我们农场这边还是一片繁忙,打渔队的老职工有补网的,采石的,拉沙子的,大家各司其职,总之没有一个闲人。


我在总场医院治好眼睛后也回到了打渔队报到。队里根据我目前的实际情况,以及打鱼队现在的生活条件,出于对我健康负责任的态度,经过队里研究并上报场部,希望为我重新调配生活条件好一些的工作,以便我的眼睛能尽快恢复。在我回队里报道后的第二天,场部对我新的工作安排来了,通知我去场部报道。在接到通知后,我一时百感交集,打渔队不是什么富裕发达的地方,不过就是一个仅有几栋茅草房的小村庄,但这里是我到北大荒后的第一个落脚点,我在这里得到了家一样的温暖,结识了父兄般的领导和同志,闯荡了广阔的大自然,学会了各种劳动技能,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中学生初步变成了一个可以自食其力、具备一定生活能力的劳动者,虽然只有短短一年的时间,但我对这里有了深深的感情和依依不舍。同时队里和场部对我的关心,让我这个离家的少年感到心里暖烘烘的。

第二天早上我背上行李离开打渔队,来到了东风岭——五分场场部,这里是五分场的中心,地处东风岭南山坡的下面,向东有3队、打渔队,向西有1队、2队、5队,向南有4队、6队,向北有畜牧队。后来的几年我一直生活在这里,那是后话。今天我来这里报到,生产办公室的李技术员热情地接待了我,李技术员个子高高的瘦瘦的,说着一口文绉绉很有礼貌的东北话,他一边帮忙提着行李把我送到了一间很大的房子里,一边向我介绍了今后的工作。李技术员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咱们办公室的种子发芽实验员了,主要的工作就是每两周下一次生产队,到种子库里登记取样,拿回来发芽并计算发芽率,春播前需要反馈给生产队以确定最后的播种量。工作不是很复杂,但量大责任重,希望你能够做好。”听完了李技术员的介绍,我的头有点大,对他话的意思一片空白,李技术员一看就知道我在犯蒙,就说:“没关系,你不要紧张,正好这两天我有空,我先带带你,熟了就好了。”


从那以后的两个冬天里,每隔两个星期我都要背上取样袋,扛着取样器到各个生产队,把种子库或者种子囤里储存的来年春播时用的小麦、玉米、大豆的种子编号取回来。生产队离场部近的三、五里路,进库后上囤上分别定四个点,由上向下插入钢制的取样器,转动套管,将种子取出混合在一起,再装到取样袋里,取样的工作就结束了,回到实验室来回也不过两个小时。而远的生产队距离足有几十里,如果赶上刮风下雪大烟炮儿,这样恶劣的天气,想当天走一个来回,就真比登天还难了。好在各队都有当初一起来北大荒的知青战友,在火车上我们已经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所以每到一处都能得到他们的热情接待。那时真是感悟到了“多个朋友多条路”这句老话说的没错。那时二队的老卢,三队的刘老师,五队的阮司务长,大家都像自家的兄弟一样,一听说我今天不走了,立马安排食堂吃饭和晚上住宿的地方。晚上大家一起谈天说地,分享各自遇到的有趣故事,说到了兴头上还会闷上两口小酒。那时虽然我们没有像《水浒》里描写的几斤酱牛肉和几坛好酒让我们享用,但我想当时我们的幸福感绝不亚于水浒里的那些英雄豪杰。

北大荒地广人稀,两个居民点之间最近距离也有十几里路,而且冬天出来的人少,走上一两个小时都看不到一个人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蔚蓝的天空下,只有一条漫长的大道,天地之间除了雪还是雪,有时难免会感到寂寞,所以当突然看到不知从哪飞出来的,拥有美丽的长翎毛的野鸡时,或是不远处猛地出现矫健的野兔时,都觉得特别有趣,目光能追随它们好长时间。大概因为寂寞的太久了,所以在生产队完成取样工作后,就总想找个人聊聊天或者做点什么。有一次去五队,保管员老张对我说:“最近我们这乌鸦太凶了,把口粮囤糟蹋的够呛,待会我打两只乌鸦给你解解馋怎么样?”我知道他有猎枪的持枪证,就兴奋的问他:“你带枪了?”他嘿嘿一乐,神秘的说:“今天不用枪,来个节约型的给你开开眼,我用猎狐狸的夹子打。”说话间,就见他从材料库里取出一个夹子,来到口粮囤旁边,把地上的雪扫了扫,又把从家里带的一小块肉插到了夹子的撞针上,用力把夹子的两个钢圈掰开,把带撞针的链子压住一个圈,再把撞针别到一个小环里,然后两手轻轻地脱离了夹子,拉着我跑进了晒粮棚,躲在柱子后面看着,功夫不大,两只体态肥胖的、乌黑发亮的乌鸦“呱呱”的叫着飞了过来,当它们发现夹子上的肉后,立刻就俯冲过来,绕着夹子转了两圈,发现没有异常后一只乌鸦猛地冲过去叼起那块肉,展翅就要飞走,但此时为时已晚,在它叼到肉的瞬间,夹子的钢圈已经啪的一声翻过来把它的爪子紧紧的夹住了,乌鸦扑腾着翅膀拼命地挣扎,那只负责瞭望的乌鸦大叫着要营救它,但是一切都没用了,游戏已经结束。老张疾步过去取夹子,受伤的乌鸦临死之前向老张发起最后一攻,用它坚硬的喙狠狠地啄了老张鼻子一下,他鼻子立刻流出了殷红的鲜血,老张不怒反笑道:“打了一辈子鹰,今天让乌鸦给啄了”。晚上在老张家里吃上了他炖的乌鸦,但乌鸦肉没有想象的好吃,我想过去看过的书里,有描写深山老林里打到什么就吃什么,而且都鲜美无比的片段多半也不可信。


种子样本取回后,发芽实验的工作随即就开始了。实验是在木箱子里进行的,实验室东墙边上有一排木头架子,上面摆放着二十多个八十公分长、五十公分宽、二十公分高的木箱子,箱子里铺着五公分厚的沙土。每次我取样回来后把样本放在操作台上,数出四组,每组一百粒,把它们隔开一定距离播撒到一个木箱子里,覆盖上一层薄薄的沙土,洒上点水,放到架子上,直到把所有的样本都做完,并逐一做好登记,前期的工作就算完成了,在随后的七天里只需要浇水和保持室内的温度在二十二到二十四度之间就可以了。因为需要随时监管,我自然也就住在了这里,床放在屋子的西墙边,紧靠窗户,闲来无事我就靠在床上看书。屋子中间有一个烧煤的大炉子,炉子后面还特意修砌了一段增温的火墙,我根据室内的温度不时的加一些煤,每天早上都要仔细观察箱子里样本的变化,三天后覆盖种子的沙土被萌发的嫩芽拱起了一个硬壳,到第四天时小苗出来了,绿绿的还有一点黄,以后每一天都要长高二、三公分,到第七天时小苗长了将近十公分。这时我把小苗取出来,仔细数清一共成活了多少株,用成活株数除以四,得出来的数字就是这一库种子的发芽率,每一个种子库里的种子在一个冬天里要连续做四次实验,如果发芽率都保持在百分之九十以上,那么这一库种子就是合格的,春播时就可以使用了。


在冰天雪地的冬天里看着一箱箱挂着露珠、生机勃勃的小苗,就像看见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春暖花开的时候它们将会把数万亩大田染成一片碧绿,麦收时麦浪滚滚,秋收时玉米、大豆一片金黄,每当想到这些,我都非常兴奋,感到自己的工作真的很有价值。


工作内容虽然简单,但每一个细节都不能忽视,特别是屋里温度高,湿度也大,非常容易滋生细菌,因此试验箱每使用过两次,就要停用半个月,把它放在火墙上烘烤至干以求彻底消毒杀菌。

种子发芽实验的工作进行的很顺利,转眼过去了三个月,再有最后一轮实验,全年的发芽实验工作将圆满结束,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差点要了我的命。那几天西伯利亚的一股强寒流席卷了整个东北地区,三江平原上风雪交加,天气冷得厉害,白天最高气温降至零下二十七八度,夜间最低温度已经来到了零下四十度,窗外的积雪足有二十多公分厚,人们的室外活动早已全部停止。屋里的温度也在直线下降,温度计显示室温已经降到了摄氏十二度,前几天播下的麦种刚刚开始萌发出嫩芽,眼下正是关键时刻,万一因为温度过低受冻致死,那这一次育苗就会以失败告终。为了挽救这些幼小的生命,我不断地往炉子里加煤,让炉火烧得旺旺的,连炉子盖都烧红了。晚上加好最后一次煤后,我就和衣睡下,记得半夜里还起来看了看炉子,但之后脑子就断片了,当我被阵阵冷风冻醒时,发现自己正趴在冰冷的地上,头朝门口,冷风就是从门缝里吹进来的,我立刻反应过来是自己中煤气了,赶紧挣扎着爬起来打开门,把屋里的空气彻底的换了一遍。本来还在眩晕的大脑在冰冷的空气刺激下清醒了许多,但胃里还在翻腾,有种想吐但又吐不出来的难受,这觉肯定是不敢再睡了,于是就干脆跑到户外去呼吸新鲜空气。这时折腾了一晚上的风终于消停了,雪还在沙沙的下着,把周围的一切都装饰的那么简洁,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此时的山村被勾勒出一种别样的美。


李技术员上班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他,把他吓了一跳,赶紧和我一起把烟筒拆下来倒里面的烟灰,烟筒里的灰倒出来足足有一盆,原来是多半个冬天积攒的烟灰把烟筒堵住了,这两天煤又烧的多,但烟排出得不畅快,结果造成了我煤气中毒,不过没有出大事,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这件事发生后,在以后的每个冬天定期清理烟筒成为了我必做的功课。


种子发芽实验工作我总共做了两年,因工作需要调换了其他工种,虽然后来没有再亲身做过实验,但在寒冷的冬天为春天播种做准备,整天和那些翠绿的幼苗待在一起的情景,还会时不时的让我想起,在我看来那是一件非常有意思而且有意义的事,每每想起这些心里总是感到特别的幸福。

(八)天地真英雄

夏季是一年中最多雨的时节,南方好多地方都出现了洪涝,许多人投入到了与天斗的抢险工作中。这让我回忆起了在北大荒曾经亲身经历过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排水战役,尤其是在七十年代参加的那几场水利大会战。


八五三农场五分场地处完达山和挠力河中间的缓冲带,可控面积有六十多万亩,其中可耕地面积至少也有将近三十万亩,但是由于分场人力资源不足,机械化力量薄弱,所以在建场初期的十多年里,耕地面积一直在七、八万亩的规模上徘徊。一九六八年场里接收了大批知识青年和转业军人,特别是一九六九年底生产建设兵团第五十八团从抚远搬迁过来,一下子涌入了大批的人员和机械,这个边远的地方迎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发展契机。

新生力量大量增加是一件大好事,但同时也成了当时的大问题。最头疼的是新人新连队安置在哪里。老连队所处的地方面积有限,已经没有了发展的潜力,要想彻底解决问题,就必须建新址,那就需要向荒草甸子、沼泽地进军。于是乎一时间围着完达山麓、五星湖畔、挠力河边、七里沁河,大批新的农业连队如雨后春笋般的搭建起来,绿色帐篷、红色旗帜在白色的雪地里是那么的引人注目。


队伍的壮大,生产工具的丰富,让大家不约而同的产生了改造北大荒的豪迈激情,各连在连部就位后,都把“当年开荒、当年种地、当年做贡献”作为那一年的奋斗目标,但各连对当地的实际情况仔细勘察后才发现这个目标真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在各连控制的范围内,只有少数地带能够直接垦荒种地,其余的绝大多数地方是低湿地、沼泽地,开春后积雪一化必定是寸步难行,如果赶上丰水年河水倒灌,更是一片汪洋。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水利股的同志们趴冰卧雪丈量测绘,经过彻夜奋战,终于拿出了一个以防洪治涝为主,山水林田路综合治理,远中近逐期推进的规划报告。经过多方面的调查和论证,团党委最终决定成立“团水利指挥部”,统筹指挥全团的水利工程,在保证完成当年生产任务的前提下,调集全团所有的人力物力财力集中修建五星湖挠力河七里沁河拦洪大坝,修建强排站,开挖排干、支沟、斗沟、截流沟,争取用几年的时间彻底解决山洪侵袭、河水倒灌、耕地内涝的水害问题,把全团十几万亩耕地全部建成旱涝保收的良田。那几年我在团部机关工作,除了做好本职工作之外,也和办公室其他同志一起积极地参加了场里组织的十五次水利工程大会战,最终圆满的完成了场里下达的所有任务。


记得有一年冬天新年将近的时候,团里研究决定,利用天寒地冻的优势,解决化冻后不易进入地带的工程建设,为来年开春水利工程的全面铺开创造必要条件。为了抢在化冻前完成这项工作,团里要求大家停止其他一切工作,取消一切不必要的外出,拖后批准知青探亲假,全团人员到水利工地,开展一场空前规模的冬季水利大会战。会战的那些天上至团部、营部,下至各个连队、医院、学校,除了鸡犬之声外仿佛一切都停止了,就连平时哭闹的孩子也安静了许多。而水利工地上人声鼎沸、红旗招展,一排排的汽车,一队队的人马向那里汇集,团部广播站大喇叭里,不断地播着各单位的实时进度、决心书、挑战书、表扬信以及指挥部的临时通知,期间还不断地播放着团党委致全体指战员的慰问信以及鼓舞士气的歌曲和音乐,各种元素构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劳动大场面。

机关的同志们当然也不示弱,除去直接参加会战指挥工作的同志以外,其他人在司政后三个部门领导的带领下全体参战,去完成总指挥部给我们下达的任务。元旦那天正好赶上北大荒那年最冷的时候,早上六点半我们就登上了大卡车,顶着刺骨的寒风向水利工地奔去。汽车刚刚开出红旗岭的垭口,身上的热乎气就全都消失了,感觉身体在逐渐的发硬,接着脸上就没有了知觉,眼睫毛上那点可怜的湿气这时候也惹了麻烦,一眨眼就要粘到一起,鼻子和嘴里哈出的热气结成冰霜挂在眉毛和嘴巴周围,好像拉了一车没穿红衣服的圣诞老人。汽车开过了十四连时,两只本来早已冻僵的脚也开始凑热闹,钻心的疼,这会儿大家坐立不安,难受到了极点。我来北大荒已经有几年了,凭经验我知道最痛苦的时候就要过去了,果然不大一会儿脚上好像有知觉了,可以动了,也不那么疼了,我听人说过这是因为冻过劲儿了。经过四十多分钟的煎熬,我们终于来到了挠力河边的水利工地,看着平时勤勤恳恳的太阳,这时好像也因为冷,显得没精打采的。


这天分配任务时,我们分到一段五十多米长的大坝地基,工作很简单,就是到坝外几十米远的地方取土运回我们负责的这段大坝地基上,大家分工合作,有挖土的,有运土的。负责挖土的人用力将锋利的铁锹直直地向地上戳去,铁锹头全部插到地里,再使劲摇晃铁锹把把冻土撼松动,接着换一个位置重复之前的动作,当铁锹插入土的地方形成一个圆后,一块重二、三十斤的连土带草的冻土块儿就被撬松动了,这时挖土的两人合力用锹把冻土块儿端到筐里,装上三、四块以后抬筐的两个人把抬筐用的杠子往肩膀上一放起身就走,一溜小跑到达目的地,从筐里翻倒出土块儿转身又往回跑,别看挖土的工作说起来简单,但这当中藏着一个“巧”字,我自知自己的水平,所以就老老实实的抬土块去。司政后三个部门你追我赶谁也不示弱,不到中午就把原本一天的任务完成了,饭后又分到一段大坝,大家依旧热情不减,到了傍晚各个部门全部超额一倍的圆满完成了任务。


排水工作在当时是一个持久性的工作,无论冬夏,也无论你当时在哪个岗位,都要参加,因此那些年关于排水还有很多记忆。冬天排水任务还不是太多,开春后就不一样了,除了农忙季节都要组织会战,尤其是麦收后大秋前那段黄金时间更是不能错过。有一年团机关组建工作组下连工作,我是刘副团长、江处长工作组的组员,在汽车连整整工作了一年,虽然那一年经历了很多事情,但麦收后在挠力河边参加的那场全团排水大会战仍是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那次会战是挠力河拦洪大坝全线落成的收官之战,时间紧任务重,我们汽车连领到的任务非常艰巨,要建大坝的地方地势极低,其中有一段大坝的坝址比挠力河的水平面还要低,因此建大坝的土方量几乎是别处的两倍。另外一个难题是土质情况特别复杂,除了黏土就是极硬的白浆土。刘副团长和连领导班子在现场开会研究决定,把建大坝定为当时的工作重点,其余工作一律暂停。连领导班子及工作组成员留一位在家值班,其余全部吃住在工地上。这次的后勤保障也做的特别到位,在挠力河边支两顶帐篷为男职工临时宿舍,建临时厨房保证工地上职工的一日三餐和饮用水,另外是饭菜要多种多样,每天都要有肉。在家居住的女职工早起乘车到工地,晚饭前收工回连接孩子,托儿所为保障大家在工地安心工作,不限定下班时间,只要有一个孩子在都不下班。所有准备工作两天之内全部完成了。


第三天工地正式开工,此后的一个月我们开始了和太阳赛跑的历程,每天比它出工早,比它收工晚。开始还行,十天后最强壮的小伙子也累得不想起床了,每天早上我负责叫醒大家,看大家累得不想睁眼的样子,我也不忍心叫醒他们,可是工程进度在那摆着呢,没办法我只能硬下心来一遍接一遍的喊“起床了,起床了”。后来一听电视剧里叫小皇上起床时说的那段贯口“黎明即起,万机待理,勤政爱民,不可忘乎”时,我就想起了我的这个经历。劳动时间长对人的体力和毅力的确是一个艰难的考验,不过每天的伙食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又是一个强心剂,每天都有肉,司务长小刘还变着花样的安排,炖肉、红烧排骨、土豆烧牛肉、肉龙、肉包子等等,蔬菜更是应有尽有,只有到开饭时,大家才能把“累”暂时放下。

施工中最令人头疼的是土质又黏又硬,铁锹不容易捅地里去,好不容易捅下去挖出一锹泥,可是泥沾在锹头上又甩不出去,真是急不得,恼不得的。听说有的连队发明了“捅锹”,我们汽车连个个都是能工巧匠,于是赶快派人去取经,回来照样做了几把试了试还行,能干活了,但是速度还上不去,有人又在这个基础上发明了用三、四十公分长的锯片做锹,先把锯片边上的锯齿用砂轮打掉,再在锯片上焊一个固定锹把的圆箍,把锹把插进去就可以用了。新的锹又轻又薄还有韧性,往地上使劲一捅,就像切肉一样,一片死硬死硬的白浆土就被铲了下来,之前的难题解决了,可是在使了一阵后又发现了新的问题,还是沾土,不好往外甩,这时又有人发明了加“润滑剂”,旁边放一个小桶,里面装上水,捅两锹沾一下水,这下问题彻底解决了,一锹下去就能轻松的铲下一块大约四、五斤重的泥块,卯足劲一甩,泥巴随着惯性能飞到五、六米开外的大坝上,工作明显变轻松了,施工速度加快了,大家不再为完成指标发愁了,有说有笑的活跃气氛又回来了。


前几天还因为工作不利,回来就闷头睡觉的大家伙儿,现在都来了精神,有说笑话的,有侃山的,有借着油灯打百分的,还有瘾头大的在河边钓起了鱼。我们的帐篷就支在河边,因为天气闷热,我们把帐篷布卷起来了,我趴在床上就能看到挠力河水在我面前缓缓地流过,河边的夜色美得让我不忍睡去,前半夜气压低,远处青蛙此起彼伏的叫声连成一片,天上的明月在云中漫步,若隐若现的繁星布满苍穹,北斗星也依稀可见。天蒙蒙亮时青蛙休息了,劳作的人们还在酣睡,四周安静极了,偶尔听到鱼儿跃出水面的声响,河里的雾气一团团地贴着水面无声地移过,河对面的柳树时有时无,眼前的一切组成了一幅浑然天成的水墨画。


在工期还剩两天的时候,汽车连修筑的大坝终于提前竣工了,和兄弟单位修建的坝紧紧地连在了一起,站在高高耸起的大坝上,向远处眺望,全长四十六公里的挠力河防洪堤坝笔直的伸向远方。这条大坝的筑成基本解除了挠力河河水倒灌对沿河耕地的威胁。我们带着胜利的喜悦返回了汽车连,我还得到了两天宝贵的假期回团部去看望我想念的女儿。

现在回想起当年的水利会战,真是太不容易了,一个只有几千名干部战士的小团,几年内居然累计投入了七十一万个工日,完成土方六百八十三万立方米,基本上改变了全场易涝受灾的局面,我们完成的这项工程不亚于当年红旗渠的建设。人定胜天的真理又一次得到验证。近四十年来红旗岭农场在原有的水利工程的基础上,又修建了大量的更科学的更现代化的水利建设项目。它们守护着几十万亩良田,为东北大粮仓保驾护航。看到这些由当年我们修大坝时还上幼儿园的孩子们完成的新壮举,我们这些昔日的老垦荒者感受到了由衷的欣慰。

(待续……)


本文作者:杨文民  来源:公众号“如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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